美少女甜甜圈

【如意胭脂铺】第十七话 银杏夜枕

那夜的烛光,也如今夜这般的明亮,慧娘一袭红装,安静的坐在喜塌上,他才走近一些,便听见她紧张的,急促的呼吸。他笑了,带点想要捉弄她的意味,于是用脚尖轻轻的碰触了她的。果然,他的新婚妻子立马绷紧了身子,声音小小的,软软的唤了他一声相公。


(1)

 

  “失眠多梦吗?如意这里倒是有个办法,选三龄以上的银杏叶做成枕头,每夜枕着入睡,其银杏叶散发出的淡淡幽香,可改善人体吐纳功能,提高睡眠质量。”

 

  “那姑娘这里可有现成的?”

 

  “现成的银杏叶有,可这枕头却是没有。夫人您也看见了,我这是胭脂铺,平日里贩卖的也都是些胭脂水粉,枕头这东西,一般要的人少,而且这药枕吧,还得现做现用效用最好。”

 

  “姑娘的意思,我们也明白。冬春!”

 

  “夫人!”

 

  “将买银杏叶的钱给如意姑娘。”王夫人见丫鬟将一袋子银两搁在桌上,顺带着扫了一眼柜台后面的格子:“虽是头一次来这洛阳城,可姑娘的胭脂铺,却是早就听说过的。今个儿既然来了,若不选些胭脂水粉,怕是连这晴好的天气都给辜负了。”

 

  “夫人过誉了,不知夫人惯用那些胭脂?”

 

  “姑娘既是卖胭脂的,肯定要比我这使用胭脂的人懂。况且,我也听说,如意胭脂铺只卖对的,不卖贵的,但凡客人进门,多由姑娘推荐。所以今日,紫竹也不敢例外!”

 

  “不瞒夫人,我这里倒还真有一盒胭脂,十分适合夫人您!”刑如意说着起身,自柜台上拿下一只锦盒。打开,里头放着一只黑底黑面红花的小盒子,那花朵十分的艳丽,却又一时让人想不起,这艳丽的花儿究竟是在哪里瞧过。”

 

  “这盒胭脂,是我月初的时候才新制的,名为石榴红裙,是以新鲜的红石榴花所制,与夫人的国色天香,倒是十分的相宜。”

 

  “石榴红裙,这不是衣裳的名字吗?喏,我今日穿的这条,也是石榴红裙。”

 

  “与其说是巧合,倒不如说是缘分,是夫人您与这盒胭脂的缘分。石榴红裙,原本就是姑娘们最爱的裙子,其色艳丽,可衬容颜。晋人潘岳曾在《安石榴赋》中写道:榴者,天下之奇树,九洲之名果,而这石榴花,不仅可以染制出令姑娘们心醉的石榴红裙,也能调制出这能让肌肤明亮柔润的胭脂——石榴红裙!”

 

  “姑娘既这么说了,我便买下!”王夫人出手也到阔绰,直接将那盒石榴红裙递给了丫鬟冬春。刑如意见状,也将早前储备下的银杏叶一并交给了丫鬟,并将制作枕头的工序要点仔细告知。

 

  眼瞧着主仆二人欢喜离去,刑如意也换了副面孔,软榻塌的趴在了桌子上。

 

  小盛子在门口探头探脑,见那主仆二人走远了,这才进到店里:“如意姑娘可知刚刚走了的那两个人是谁?”

 

  “我管她是谁,总之不是你们衙门里的通缉犯就好。”刑如意伸出手:“我要的东西可取来了?”

 

  “取来了,常大哥亲自交代我去办的,若是取不到,我敢回来吗?”小盛子偷偷摸摸,从怀中摸出一个布包来,递给刑如意。打开,是一条带着泥土与腐烂气息的石榴红裙。

 

  “姑娘能不能告诉我,你要这裙子做什么?”小盛子凑近了问:“就当是我这个堂堂捕快,大半夜的跑去妯娌村挖坟盗墓的酬劳。”

 

  “不做什么,只是想研究一下这石榴红裙的染色工艺。”刑如意拎起裙子抖了抖:“你难道不觉得这条裙子的颜色格外的好看吗?”

 

  “姑娘要听实话吗?”

 

  “当然!”

 

  “不觉得!”小盛子闷闷的:“大半夜的,姑娘着人去喊我,让我去妯娌村刨坟,而且刨的还是慧娘的坟,这要是让李四娘知道了,还不得天天给我脸色看,指着我的脊梁骨骂。姑娘你倒是说说看,你若是给慧娘鸣冤断案,我还能找借口遮掩遮掩,可你却只是看看染色的工艺。哎!这京城里最好的桃花醉,我怕谁再也喝不着了。”

 

  “得了,不就是一口桃花醉吗?身为李家酒肆的股东,我还能少了你这一小口。”

 

  “什么是股东?”小盛子又凑了过来。

 

  “股东,股东就是掌柜的意思,二掌柜!”刑如意想了想解释道:“行了,大白天的,估计你们衙门里也忙,我这里就不留你了。桃花醉,稍后我让铃铛送一壶给你。不过咱们可说好了,这石榴红裙的事情,你谁也不能说。”

 

  “常大哥也不能说?”

 

  “不能说!如果你说了,我保证,让你这辈子都喝不到桃花醉,而且不光四娘会给你脸色看,我也会给你脸色看。”

 

  “不说,我发誓,我以一个京城第二捕快的名头发誓!”

 

  “行了,行了,你快回去吧。常大哥若是问起,就说我让你去妯娌村取了点儿东西,至于这东西是什么?你就说是女人家用的。常大哥脸皮薄,他不会好意思再追问的。”

 

  “高!如意姑娘你这招真高!”小盛子举双手点赞,倒退着出了胭脂铺。可没多会儿,又折了回来,也没进门,只趴在门口问了句:“姑娘真不想知道刚刚来店里买胭脂的那两个人是谁?”

 

  “不想知道!”

 

  “姑娘越是不想知道,小盛子我就越想说。”

 

  “不听!不听!你若是嘴碎,回去给你常大哥叨叨。”刑如意一边说着,一边快速的将那条破旧的石榴红裙剪碎。

 

  “就说!就说!今天来的那两位,高个儿,脸圆,长得好看的是夫人,低个儿,脸尖,穿一身绿裳的那个是丫鬟。夫人娘家姓顾,夫家姓王,恰好这位王老爷,正是你手中那条裙子的原主,慧娘的前夫王德尔。不过听常大哥说,那王德尔好像改了名,叫王彦行。彦行,言行,就他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儿,哪里配用这个名字。”

 

  “叨叨完了吗?”

 

  “完了!”

 

  “既然完了,就回去吧。府衙方向,不送!”

 

  “如意姑娘你怎么半点儿反应都没有?那个人可是王德尔,是慧娘的前夫,给了慧娘休书,不认慧娘的孩子,害得慧娘疯癫,最后活生生被烧死的前夫!”

 

  “你也说了,他只是慧娘的前夫,自慧娘拿到休书的那一刻起,他们之间就已经没有关系了。况且慧娘的死,你们不也查清楚了。马涛现在就关在你们府衙吧?虽然没有判个秋后问斩什么的,终生监禁或者流放应该少不了的。像常大哥那种嫉恶如仇的性格,我敢说,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马涛。所以,你看,慧娘的仇不也报了吗?”

 

  “这么一想,好像也是对的。”小盛子沉思片刻,又神秘兮兮的对刑如意说:“姑娘可知这王彦行的岳父是谁?”

 

  “顾紫竹的亲爹呗!”

 

  “顾紫竹又是谁?”

 

  “你知道王彦行的岳父姓顾,却不知道他的妻子叫顾紫竹吗?就这点打听八卦的能力,还敢跟我说秘密。”

 

  “原来如意姑娘知道的竟比我小盛子还多,可就算姑娘知道王夫人闺名叫顾紫竹,有个事情你肯定不知道。例如这王彦行为啥回京?”

 

  “为啥回京?”

 

  “因为王彦行的老岳父当了大官,就是主管咱们天下田赋收入的大司农,常大哥说,等同于前朝的户部尚书。所谓一人得道,鸡犬升天,这王彦行也是仰仗着他老岳父才能回来的。我听说,这小子嘴甜,拍马屁很有一套,将王夫人哄的十分开心。只是这心思都用在哄人上头,当官就当的很是一般,在外从政多年,竟没有一点的政绩。回到这京城,也不过是混了一个闲职。我还听说,这小子特别不要脸,准备在妯娌村修一座祠堂,上演一出衣锦还乡。”

 

  “妯娌村,他倒是不心虚!”

 

  “可不是!我昨夜偷偷潜回去的时候,还听见有村民在议论这事儿,说倘若慧娘还在,定要他这祠堂修的不安稳。可这话,也就只是说说罢了。就王彦行这德行,十有八九早把慧娘这个结发之妻,还有那个可怜的孩子丢到脑后去了。对了,我还听说,这王彦行与现在的妻子并未生养,也不知道是他遭的报应,还是那王夫人有病。总之,王彦行这种休妻不认子的行为,就算老天有眼,才让他孤独终老!”

 

  “这些话,你在我胭脂铺里说说就算了,出去的时候可别乱说。老话常说,官高一级压死人,小心这位王大人给你穿小鞋。”

 

  “切!我一个小捕快,他能奈我何?再说,我小盛子也不怕他!”小盛子用手在鼻子下面一划拉,倒是颇有几分英雄气概。可惜这英雄气短,刚刚才说完,就贼头贼头的四处看看。见四下无人注意他,吐了个舌头,赶紧隐遁了。

 

  刑如意摇摇头,将已经剪碎的石榴红裙全部放入一个瓷盅里,又在瓷盅里注入一些鬼气,那红裙子竟噼里啪啦的自燃起来,很快化成一团黑灰。将黑灰揉搓,捏成珍珠大小的丸子,一颗颗放在锦盒里,又在上面贴了张纸条,名为“养心丸”!

 

  “这是给那王彦行准备的?”狐狸无声无息,悄然出现,轻轻环住刑如意的腰肢。

 

  “这大半天的,你又跑哪里去了?”

 

  “知道娘子的心思,为夫的,去帮你探探路!”

 

  “哦,可探到了什么?”

 

  “也没什么,只是听说他夫人刚刚来找你买了银杏叶的枕头,于是略微施了点法术,让他这几日睡的愈发不安稳就是了。”

 

  “只是睡的不安稳?”刑如意转身,用手指在狐狸胸前画圈圈。

 

  “嗯,还连带点儿别的,例如让慧娘和那可怜的孩子夜夜入梦!”狐狸捉住刑如意不大安分的手指:“不许乱动,乖乖的!”

 

  刑如意微吐舌头,将手抽了出来:“嗯,果然是个贤夫!”

 

  “那是,我娘子的生意,总不好让做垮了!”狐狸松开手,拿起刑如意刚刚放下的锦盒:“可要我帮忙?”

 

  “暂时不用,事情我都安排了。现在,只需静心等待,那个负心汉,终究是要入瓮的。”

 

  “啧啧,我这是找了一个什么样的娘子,如此的锱铢必较!”

 

  “你说什么?”

 

  “我说我何德何能,才找了你那么一位嫉恶如仇的好娘子。对了,倘若它日我负了你,你可也会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我?”

 

  

(2)

 

  “不会!”刑如意回答的干净利索!

 

  “哦?”狐狸讶异:“娘子为何如此大度?”

 

  “因为,我会亲手活剥了你的狐狸皮,然后抽了你的狐狸筋,喝了你的狐狸血,最后把你的皮毛做成衣裳,把你的骨头做成装饰品。”

 

  “啧啧,好狠的手段,不过我挺喜欢。至少死了死了,还是死在娘子的手中,陪伴在娘子的身边!”

 

  “想的美!”刑如意眼眸一转,神情忽然变得低落下来:“若真有那么一天,我会什么都不做,然后走的远远地,让你今生今世,来生来世都再也看不见我。狐狸,我是认真的,我不是大度的人,我很小气,尤其是对待感情。还有,你别看我在面对别人的事情时,十分的冷静,那是因为那些人,都不是你。在面对你的时候,我很胆小,如果你不要我了,背叛我了,我怕是连质问你的勇气都没有,只会远远的逃开,然后找一个地方把自己藏起来。我会伤心,我会难过,我会整宿整宿的哭泣,也会整宿整宿的想你。当然,我也会咒骂你,边哭边骂的那种,或许连做梦都会诅咒你。狐狸,你知道的,我只是一个很平凡的小女人,我一点都不坚强,一点都不伟大。所以,如果有一天,你喜欢上了别的女人,能不能稍微的给我点讯息,好让我在有力气逃开的时候,逃得远远的。”

 

  “如意!对不起!我不该做那样的假设!”狐狸一把拥住刑如意,低头吻住她眼角悬而未落的泪滴:“我不会负你,今生今世,来生来世,生生世世,我都不负你!”

 

  “你说真的?”刑如意含泪而笑。

 

  “当然是真的!”

 

  “就算不是真的,也请你暂时忍一忍。你是青丘狐仙,至少有着几千上万年的寿命,而我只是一个凡人,就算再怎么贪心,也只能霸占你几十年。狐狸,这匆匆几十年,对你而言,不过是弹指一挥间。所以,请允许我自私,也请你大度一些,将这弹指一挥间的忠诚和温柔留给我。至于百年之后,你大可以忘了我,然后重新开始选择你的伴侣,好吗?”

 

  “不会的,相信我,我永远都不会的!”狐狸喃喃着,拥住刑如意的手臂却是越发的用力,似乎想要将眼前的女子,狠狠的揉进自己的身体里。

 

  洛阳城·王府

 

  王彦行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,他冷汗淋淋的凝视着窗外,不明白为何近日竟会频频的梦到慧娘,甚至还有那个从未蒙过面的孩子。

 

  慧娘的死,他是知道的,甚至还有些庆幸,庆幸自己从此就可以摆脱那个女人,甚至摆脱良心上的不安。至于那个孩子,他是后悔的,因为他没有想到,自己的新夫人,竟不会生养。若是那个孩子还在,只怕已是要进私塾的年纪。看着眼前奢华的一切,王彦行开始反思自己之前所求,究竟是对是错,曾经他穷困潦倒,却有一个体贴入微的娘子,还有一个或许十分活泼聪慧的孩子。眼下,他虽高官厚禄,衣食无忧,却终究还是仰仗着顾家,不管是在面对岳父,还是在面对夫人时,总感觉有些仰人鼻息,腰杆子也有些挺不起来。再说,这偌大的产业,若是没有孩子,他又要来何用?思及此处,不免有些心酸。

 

  门外的小厮听见动静,掀了帘子,匆匆走进来。

 

  “老爷醒了!”

 

  “我睡了多久?”

 

  “时候不长,大约半盏茶的功夫!”

 

  “才半盏茶啊!”王彦行叹了口气,想了想,还是起了床。

 

  由于近日噩梦连连,他已许多个晚上都没有安睡。想着白天或许效果好些,那曾想,也只是小睡了一会儿,而噩梦依旧纠缠不休!

 

  “夫人呢,可在府中?”

 

  “夫人一大早就带着冬春出去了,说是城里有一间铺子,叫什么如意胭脂铺的,夫人去那里为老爷求药!”

 

  “胡闹,一个卖胭脂的铺子,能有什么药。我看夫人她也不过是想给自己买些装点的东西。罢了,罢了,既到了洛阳城,夫人要为自己买些好的胭脂水粉,也在情理之中。毕竟岳父大人高升,以后见人的时候也多,总要顾忌些面子的。”

 

  “老爷这可是错怪夫人了,夫人今次出去,的确是给老爷求药的。”小厮是顾家的小厮,虽跟了王彦行,心里还是向着顾家的,因此听见对方数落自家小姐,难免要辩驳两句。王彦行虽心中不悦,可脸上终究还是藏了下来。

 

  “老爷虽是京城人士,却也是多年未曾回来,所以您可能不知道。这如意胭脂铺虽做的是贩卖胭脂水粉的买卖,可那刑掌柜却是个能人。季胜堂的刘掌柜,老爷可知道?”

 

  “洛阳城里的赛华佗,我焉能不知。”

 

  “那就是了,可就连这刘掌柜都治不好的病,那位刑掌柜却能治。这些事情,几乎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。再说,那刘掌柜自家中出了事,就极少看诊,这城中有不少人,遇到麻烦的病症,去寻的都是如意胭脂铺里的这位。夫人她,也是尽心打听过的。”

 

  “真有此事?”

 

  “不光如此,咱们进城那日,小的还听到一件稀奇事儿,这事儿正好跟老爷的家乡有关!”

 

  “我的家乡?”王彦行微皱眉头。

 

  “对,妯娌村,就是老爷您出生和长大的那个村子。”小厮刻意重复着那个“村”字,暗指王彦行的出身。

 

  可惜,此时此刻,王彦行的注意力全然不在小厮说话的重点上,而是关心村中究竟发生了何事。隐隐约约,他总觉得那些事与自己近日来的噩梦有关。

 

  “小的听说,那妯娌村近日发生了些古怪事儿。先是村中一个叫马涛的人,无缘无故的中了邪,好端端的一个人竟变得像只猫一样。一到晚上,这两只眼睛就泛绿光,不仅看着吓人,还四处攻击村民和家养的牲畜。再然后,就如同瘟疫一般,这村里十人竟有九人变得跟这马涛一样,一时间人心惶惶,都说这妯娌村怕是得罪了天上的某位神仙,被下了咒!”

 

  “真有此事?”

 

  “老爷若是得空,可以出去走走。不仅小的这样说,城里七八间茶馆酒肆里头,就有数十人在谈论。还有,据说这事情已经给编纂成了故事,许多富贵人家都听的津津有味,甚至还有胆大的公子哥,七八人一道去这妯娌村看新鲜。”

 

  “那这事情可有解决?”

 

  “解决了!听说村里有个王彭的,带了许多人到城中李四娘家的酒肆买驱邪镇妖的酒,可那李四娘说什么都不肯卖。小的估摸着,怕是那李四娘也唯恐得罪了神仙,被妯娌村给连累。就在双方焦灼不下的时候,如意胭脂铺里的这位刑掌柜出现了。刑掌柜人善,听说了妯娌村的事情,有些不忍,就跟着去了。老爷可猜猜,这结果如何?”

 

  “结果如何?”

 

  “不仅那马涛的病给治好了,连妯娌村那些中邪的村民们也都给治好了。可让人没有想到的是,这事情之中,竟还暗藏有命案。说是在那马涛家中,找到了一个名叫翠翠的女孩儿。好端端的一个姑娘,竟被那马涛给拔了舌头。”

 

  “可不是!要说那马涛也真够狠的,手段竟比许多江湖盗匪都要来的残忍。也亏得刑掌柜及早发现,不然这妯娌村怕是麻烦大了。”

 

  “说了半天,那马涛究竟为何要拔人舌头?”

 

  “据说是这马涛暗害了一个叫慧娘的女子,结果正好被这翠翠碰见,于是马涛就心生歹意,将这姑娘给捉了去。可这姑娘人也长的水灵,马涛生了邪心,只将姑娘的舌头给拔了,命却给留了下来。也是这姑娘命大,才能活到这个时候。不过,也有传言,说这马涛中邪,是那慧娘作祟,刑掌柜出手,收了那慧娘的鬼魂,这才让马涛逃过一劫。但也有人说,这马涛是被猫灵附身,足足泼了一大盆的黑狗血,才将那猫灵给吓走。可无论传言如何,这妯娌村的事情,是被刑掌柜给解决的,这一点,不管城里城外,说法倒是一致的。另外,小的打听过,那马涛确有其人,也的确暗害了那个叫慧娘的女子,现在就关在大牢中,不日就要流放了!”

 

  “慧娘!”王彦行默念这两个字:“莫非你苦苦纠缠,夜夜入梦也是想我为你伸冤?可如今你冤情已然大白,马涛也被捉拿审判,你又为何执着,闹得我不能安生。”

 

  “老爷在想什么?”

 

  “在想你刚刚说的那些话,在想那个刑掌柜是否真如你所说,那么的厉害!”

 

  “厉不厉害的,等夫人与冬春回来,老爷问问就知道了。”说话间,院中响起了脚步声,小厮探着脑袋瞅了眼,对王彦行道:“夫人回来了,而且还带了东西!”

 

  王彦行抬眼望去,果见夫人站在院子里。再看那丫鬟冬春,手中竟抱着一个蓝底白花的枕头,只是那枕头依稀有些眼熟。

 

  “老爷精神可是好些了?”

 

  “烦劳夫人挂念,睡了一小会儿,倒是好了许多!”王彦行说着,又看了那枕头一眼:“请问夫人,这是何物?”

 

  “这个呀,是我一大早去如意胭脂铺找那位刑掌柜求的药方。”

 

  “一只枕头?”

 

  “确切的说,是一只药枕。”王夫人将枕头拿过来,递给王彦行:“老爷闻闻看,这味道可还熟悉?”

 

  “这是银杏的味道?”

 

  “老爷这鼻子可真灵,就是银杏叶子的味道。那位刑掌柜说了,这银杏叶子做成的枕头,可改善人体吐纳,让老爷睡得更加安稳。而且啊,这银杏的叶子还必须是三龄以上的,所以十分难寻。整个洛阳城,只有如意胭脂铺里才有。”

 

  “所以,这枕头也是从如意胭脂铺里买的?”

 

  “这银杏叶子是从胭脂铺里买的,枕头却不是。那位刑掌柜说了,像这样的枕头,要现做的才好。于是,出了胭脂铺,我就带着冬春去了洛阳城内手工最好的锦绣坊。老爷您别误会,原本我也是想亲自为老爷您缝制的,可自己做的活儿,终究是慢些,我也是心疼老爷,才会让别人经手。”

 

  “夫人无需解释,这些为夫都懂!”

 

(3)

 

  “老爷肯体谅,也是我的福分。还有,我原本是想用些上好的料子,可锦绣坊的人却说,这种布料最好。虽难看了些,寻常了些,制作药枕却是极好的,老爷您可别嫌弃才是!”

 

  “夫人说的哪里话!”王彦行说着,将枕头接了过来。脑海中却离奇的浮现出一个画面来。那还是他与慧娘成亲的第一年,因他终日读书,有些头疼。慧娘不知从哪里听说,菊花不仅可以明目,还能做成枕头,于是每天出去采集。这一采,就差不多采了整个春天。

 

  那时候,慧娘白天采菊,晚上借着灯烛挑拣晾晒,把每一朵菊花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。最后,她还从陪嫁的嫁妆里选了最好的布料来给他做枕头。那布料,就和眼前的这个一模一样。难怪,他刚刚瞧见这枕头时,会有眼熟的感觉。

 

  想到此处,心中不免有些难受,可当着夫人的面,这些难言的情绪又不能明显的表露出来,只能低头掩饰过去。

 

  到了晚间,王彦行看着那银杏叶枕头,脑海中竟不知怎么的,又想起与慧娘成亲时的情形。那夜的烛光,也如今夜这般的明亮,慧娘一袭红装,安静的坐在喜塌上,他才走近一些,便听见她紧张的,急促的呼吸。他笑了,带点想要捉弄她的意味,于是用脚尖轻轻的碰触了她的。果然,他的新婚妻子立马绷紧了身子,声音小小的,软软的唤了他一声相公。

 

  “老爷!”

 

  王夫人沐浴过后,回到房中,看见的便是王彦行对着那只枕头发呆。她先是低低的唤了他一声,却发现对方毫无反应。走近了,这才看见,他对着那只枕头,脸上竟是带着笑的。王夫人的脸,瞬间红了起来,她忽然想起,那年在后花园里初见他时的模样,他恭敬有礼,脸上也是带着一抹相似的笑容。那笑容,就像是冬日里的阳光,一下子照进了她的心房。

 

  那一年,王夫人十八,已经算是个老姑娘,父亲正忙着为她择婿,而她却偷偷的看上王彦行。暗中遣了丫鬟去探他的口风,得到的消息,却是他早已在老家成亲。是啊,那样好的男子,家中又怎能没有妻妾。可她也是爹爹最为宠爱的独生女儿,给人做妾,是万万不能的。于是,在伤心了数月之后,她便想着,随便找个男子嫁了。

 

  那是一个微微飘着小雨的午后,她正在绣房中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荷包,丫鬟竟匆匆跑来,说是王彦行来向爹爹求亲。她又惊又喜,甚至顾不得女儿家的礼仪,提着裙角匆匆跑到了前厅。此时的他,比上一次见到时,更显得清瘦,脸庞微微发黑,眼神也似乎在飘着。可就在目光相对时,他的眼中忽然显出了光彩,然后对着她说了一句:“我休妻了!”

 

  她本来应当问他一句:“为什么?”可出于私心,她什么都没有问,甚至还破天荒的来了一句:“那我嫁给你!”

 

  在短暂的尴尬之后,他朝着她走来,当着爹爹的面,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。她抬眼看他,却见他的嘴唇蠕动着,说“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!”

 

  原本悸动着的心,彻底沉沦了!

 

  成亲后的日子,虽与她想象中的有些不同,却也是幸福着的。他待她极好,也会像爹爹那样,宠着她,惯着她。偶尔她也会使脾气,他也会生气,可只是脸色变一变,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。她觉得,她是遇到了这辈子最好的相公,最好的夫君,最好的老爷。可她也看得出来,王彦行他是有心事的,甚至隐隐约约的猜想到,是跟他被休离的妻子有关,可也心照不宣的,她不问,他也不提。

 

  此时,看见王彦行对着自己送他的枕头发呆,心中难免跃上一丝喜悦来。她走到他的身后,用手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,低着声音问:“老爷在笑什么?”

 

  王彦行蓦地惊醒,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敛去。他转身,看着王夫人,说了句:“没什么,只是想着让夫人你费心了!”

 

  “老爷不说,我也是明白的!”王夫人娇羞的低了头,拽着王彦行往床榻边走去。

 

  王彦行在心中叹了口气,一个弯腰,将王夫人抱了起来。王夫人羞涩的捂住了脸,王彦行看着她,却又想到了慧娘......

 

  因为他故意的使坏,慧娘声音软软的唤了他一声相公。那声音,就如同一个魔咒,紧紧攥住了他的心,也顺带着让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发起烫来,身体的某一处喷薄欲发,难受的让他有些发狂。可当时的他,居然硬生生的给忍住了。

 

  他孩子般的蹲下身子,侧着头,用喜称缓缓挑开她的盖头,而她那时也正娇羞的垂着脸,四只眼睛就那么猝不及防的相遇了。慧娘的眼睛很美,美的就像是天上的星辰,而她因为错愕微微张开的小嘴,也像诱人的花瓣一样,等待着他的采撷。

 

  他就那么傻兮兮的蹲在原地,看了她许久,直到她用担忧的目光看着他,轻轻的问了句:“相公,你饿了吗?”他才惊觉,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竟在舔食唇瓣,就如同饿了多日,发现猎物的垂涎者。

 

  “是的,饿了!”他笑着回答,欺身而上,终于大着胆子吻住了她的嘴唇。他的妻子,原来竟要比他想象中还要甜美的多。只可惜,浪漫的洞房花烛夜,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意外出现,他才要光明正大行使自己做夫君的权利,破旧的屋门却被人敲的震天响。

 

  他被人唤出去敬酒,喝到半醉时回来,却发现屋中除了他的新娘子之外,还整了几样热乎乎的饭食,有醒酒的汤,有暖胃的面,还有两盘清新的小菜。她局促的站着,喜服尚在,袖口却被高高挽起,露出两只刚刚清洗过,还带着水气的葱白小手。

 

  那一瞬间,他突然有了想要流泪的,暖暖的感觉。他甚至在心中暗暗起誓,此一生一世,无论贫穷富贵,绝不会辜负眼前娇滴滴,善良可人的小妻子。

 

  誓言犹在心中,妻子却换做他人,王彦行自己都没有想到,才短短几年,他就做了负心汉!十年寒窗苦读,一朝金榜题名,他不是不想给慧娘过好日子,也不是不想当一个好官,而是事在人为,很多的事情上,他也身不由己。

 

  长叹一声,他翻身躺倒在一旁,头正好枕在银杏叶制成的枕头上。一股清香入鼻,他合上了眼睛。王夫人原本是娇羞的闭着眼睛,却忽然感觉身上一轻,再睁开时,正好瞧见王彦行闭眼的动作。她轻声安慰着:“没什么的,老爷近日多有奔波,体力不支也是有的。等明个儿,我让冬春给老爷备下些养身的东西,补一补就好了。”

 

  “有劳夫人了!”王彦行说着,翻了个身,背对着王夫人,睡了!

 

  兴许是那银杏叶枕头起了作用,王彦行这一觉难得睡到天亮,只是梦中满满都是他和慧娘的那些过往。以至于他醒来时,人仍有些恍惚。

 

  第二日、第三日......第七日,原本美好的梦境渐渐变了,终于他看见的慧娘再不是刚刚成亲时的模样,而是衣衫褴褛,满目焦黑,怀中抱着一个枕头,向他连连问着:“相公为何不要慧娘?为何不认我们的孩儿!”

 

  他在梦里,一步步后退,却是张着嘴巴,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。慧娘似乎恼了,她将手中的枕头恶狠狠的丢向他,说:“既然相公不要我们的孩儿,那慧娘也不要了!”

 

  他下意识的接住,却发现那枕头里藏着一个孩子,白白的脑壳,细长的腿脚,竟是一副骷髅架子。

 

  王彦行惊叫一声,自噩梦中醒来。

 

  狐狸坐在房顶上,对着月光轻轻的摇了摇头:“这王彦行也忒不中用,竟比我预想中的还要早醒,可惜了我精心编制的梦境!”说罢,化作一道白影,往如意胭脂铺的方向而去。

 

  王夫人也被惊醒过来,她一边用手揉着眼睛,一边问王彦行:“老爷这是怎么了?怎么声音如此吓人!”

 

  “没什么,只是做了一个噩梦!”王彦行说着,又躺了下来,可眼角余光一转,看见那枕头时,又瞬间弹跳起来,手忙脚乱的将枕头丢出窗外。

 

  王夫人看着,一脸的蒙圈儿!

 

  “老爷这是做什么?好端端的枕头,怎么就扔掉了!”

 

  王彦行嘴唇喃喃着,说:“那枕头,是慧娘的!”

 

  “慧娘?老爷你莫不是回乡情怯,竟想起了你那被休离的前妻?”王夫人言语间隐含着一丝怒意:“只是请老爷在发疯之前弄清楚,这枕头,是为妻不辞辛劳为你求来的,而不是你那什么前妻。老爷若是瞧不上,不使就是了,这扔出窗外又是何意?冬春!”

 

  “夫人,冬春在!”

 

  “把那银杏叶的枕头给我捡回来,老爷心里挂念前妻,不愿意要,夫人我自个儿枕就是!”

 

  说话间,紧闭的房门被推开。丫鬟冬春,抱着那只银杏叶的枕头走了进来。

 

  一瞧见那枕头,王彦行就想到梦中的情形,他眼中浮着一团惧意,可又不能不理会王夫人的怒火,于是忙转过身,道:“夫人误会了!我之所以要将那枕头丢掉,是因为那枕头有些古怪!”

 

  “枕头古怪?一个寻常的枕头而已,能有什么古怪的!”

 

  “夫人可知,慧娘她是如何死的?”

 

(4)

 

  王夫人看着王彦行没有说话。

 

  对于慧娘的死,她也有所耳闻,只是心中刻意避讳,没有了解的那么详细罢了。此时,忽听见自家老爷提及,心中一时也没了主意,于是只是看着对方,不再说话。

 

  “慧娘她是被大火给烧死的,临死之前,手中抱着的就是这样一只枕头,只是枕头中装的不是银杏叶,而是菊花。那枕头,是慧娘亲手做的!”

 

  王彦行的话,让王夫人听出了一些内情来,心中的怒气也平息了不少。

 

  “老爷心善,对于慧娘的事情,难免会有所挂念。为妻心中明白,也体谅老爷的一番心思,只是这枕头,的确不是慧娘的那个。老爷说是心中顾忌,不用就不用好了。”

 

  王夫人说着给冬春使了个眼色,冬春点点头,抱着枕头往门外退去。

 

  “等一下!”王夫人忽的又唤住冬春。

 

  “夫人!”冬春原本已退到门口,准备动手关门,听见王夫人的声音,随即站在了那里。

 

  “将枕头给我!”王夫人说着,也走到了门口:“再去找把剪刀!”

 

  冬春疑惑的看了夫人一眼,将枕头递给了王夫人。

 

  “夫人要做什么?”王彦行也有些疑惑。

 

“所谓眼见为实,老爷之所以会惧怕这枕头,也是睹物思往事,就算我让冬春将这枕头丢掉,老爷心中也必存下心魔。倒不如,现在将这枕头拆开,让老爷仔细看看。”

 

  说话间,冬春已经寻了剪刀过来。王夫人也不犹豫,三两下就将枕头剪开,然后凌空往下倒着。金黄色的野菊一粒粒,一朵朵随着王夫人的抖擞,全都落了下来。

 

  “夫人!夫人这是菊花啊!”冬春诧异的唤着,“可咱们明明买的是银杏叶,在锦绣坊时,也确认过,而且这东西,也是夫人您亲自装进入的。这好端端的,怎么都变成了菊花,而且还是这种劣等的菊花。”

 

  王夫人也愣住了。

 

  的确,银杏叶是她在如意胭脂铺里买的,也是她亲自去锦绣坊选的布料,亲自看着绣工缝制,还是她最后将银杏叶给装进去的。而且这一路上,枕头从未离身,好端端的怎么就变成了菊花枕。

 

  王彦行喉咙有些发干,他盯着那一地的菊花,对王夫人说道:“听说,前几日妯娌村闹了邪事,外人传言,是慧娘死的冤屈,回来讨说法。”

 

  “可这慧娘的死又与老爷你有什么干系,她死的时候,老爷远在千里之外,而且也与她和离。就算她要伸冤,要报仇也寻不到老爷你的身上啊。不行,我要去寻个师傅来看看,我就不信,我偌大的王家,还能让一个死人给搅和的不得安生。”

 

  “夫人,冬春听说,妯娌村的事,也是胭脂铺里的那位刑掌柜给解决的,要不明天冬春陪着夫人您,咱们再去一趟如意胭脂铺,问问那刑掌柜,可有法子。”

 

  “你是说如意胭脂铺的那位如意姑娘?”王夫人微蹙了眉:“她不是一个卖胭脂水粉,顺带帮人看病的女大夫吗?怎么,她还能做这降妖除魔的事情?”

 

  “是真是假,冬春也不敢肯定,可整个洛阳城里都在传这件事情,说妯娌村中闹了女鬼,不少村民都被女鬼捉弄,好端端的人,竟生生变得跟猫一样。到了晚上,这两只眼睛都绿幽幽的,逮到什么吃什么。冬春还听说,那些人是连小孩子都吃的。也亏得是那位刑掌柜出手,这才平息了村子里的事情。就咱们进城那日,妯娌村的村民还给胭脂铺里送了活菩萨的牌匾,结果被那位刑掌柜给婉拒了。”

 

  王夫人抬眼看了看王彦行,却听见他说:“没错,我的家乡便是在那妯娌村,烧死慧娘的,就是现如今被关押在牢中的马涛。”

 

  若只是外间传言,王夫人自不会放在心上,可如今听丈夫也说起妯娌村,似乎还默认了刑如意帮忙驱邪一事,便提了口气,让冬春先是将地上的菊花还有那枕头全部拿到院子里烧了,又着管家郑重其事的写了拜帖,着人天亮之后送到如意胭脂铺。

 

  王氏夫妻进门的时候,刑如意正在与四娘说话,听见乱糟糟的脚步声,两人均抬起头来朝着外面看了眼。四娘的目光,绕过顾紫竹,直接落在了王彦行的身上,脸色瞬间变了。虽然眼前的男人变得越发气派,可她还是一眼就给认出来,这个人就是当初抛弃慧娘的那个负心之人。

 

  可碍着是在如意的店里,她又不好当面发作,只甩给王彦行一个冷冷的眼神,便起身向刑如意告辞。路过王彦行身旁时,王彦行也认出她来,唤了声:“四娘!”

 

  “四娘人微命贱,不敢承王大官人这一声呼唤。另外,以后若是在街上遇见,还请王大官人当做看不见四娘的好,四娘我怕折寿!”

 

  “四娘你这又是何必呢?我知你与慧娘自小交好,可夫妻之间的事情,很多是不为外人道的。对于慧娘,我已是做了我能够做的。”

 

  “王大官人自是问心无愧,因为你的良心早在多年前就被狗啃了。至于慧娘,也请你千万不要再提她的名字,免得她在黄泉路上听了,也觉得躁耳恶心。”

 

  “慧娘她,究竟是怎么死的?”王彦行虽被四娘骂的有些难看,可他也知四娘与慧娘的关系不一般。慧娘的死,也只有从四娘的口中说出来的才更为可信一些。所以,即便是顶着骂,受着众人的围观,也要再问上一问。就连身旁的顾紫竹变了脸色,私下偷偷拉扯他,他也不曾改变自己的心意,只站在门口,与李四娘对视着。

 

  李四娘冷冷一笑,说了句:“王大官人似乎忘记了,你与慧娘早已了了夫妻情分,慧娘的事情又与你王大官人有何干系?”

 

  “一日夫妻百日恩,我知慧娘死的蹊跷,作为曾经的相公,也理当问上一问。兴许,有用得上我的地方。”

 

  “用得上你的地方?难不成,你还能将慧娘给气活了?王大官人,我希望你能记住一句话,人在做,天在看,不是不报,时候未到。慧娘对你如何,你自心知肚明,你对慧娘如何,你心中也更为清楚。午夜梦回之时,你可曾看见慧娘的影子,你可曾愧对你死去的孩儿。王德尔,你会遭报应的!”

 

  王德尔,王彦行许久都不曾用过的名字。此时,听李四娘满含怨毒的提起,又说到午夜梦回的事情,脸色顿时变了。他拱手,对着四娘道:“四娘既不肯说,彦行也不便再问,慧娘的事情,我会弄清楚的。”

 

  李四娘冷哼一声,转身走了!

 

  刑如意站在门内,饶有兴趣的看着,见四娘离去,这才换了副面孔,笑意盈盈的问着:“夫人今日前来,是买胭脂还是水粉?”

 

  王夫人原本就没有什么心情,又经刚刚门口一时,心情变得越发差起来。听见刑如意问,便直接开口道:“听说如意姑娘你,能驱妖辟邪?”

 

  “夫人说笑了,如意既不是桃木剑,也非八宝钱,焉能有这驱妖辟邪的能耐。”刑如意倒了两杯清茶,给王彦行与王夫人各自递了一杯:“怎么的?莫非夫人的新宅有些不宁?”

 

  “是有些不宁!”王夫人斜眼瞧了瞧自个儿的夫君,话却是没有再说下去。

 

  “难怪如意瞧着夫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,原来是为新宅的事情烦忧。如意虽不是桃木剑,也非八宝钱,但开的是胭脂铺,挣的是脂粉钱,耳朵里难免也会听到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。这搬新家嘛,据说也是有规矩的。一来要选择吉日吉时,二来要洒净或旺宅,有的地方也叫旺四角或旺八角。”

 

  “吉日吉时倒是有的,只是这洒净和旺宅又是什么?”王夫人听着稀奇,注意力也从刚刚的事情上转了过来。

 

  “净宅啊,这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,只是听说这新落成的宅子里会住些过路的鬼怪,若是搬家时,没有将这些鬼怪给驱赶出去,就会受到戏弄和迫害,轻者损财,重则可要人性命。所以,在搬家之前,要做两件事情。”刑如意竖起两根指头:“第一,是把原来寄留在新宅所在地的鬼怪,从新家里头请走;第二,是在你迁入新宅之前,先供奉一下这里的土地神和各种路过的正神。先给各路神灵上个供,打个招呼,就说我某某人要搬到这里来住了,今天先给各路神灵上个供,略表诚意。这样做的目的,也有两个,一来是可以得到这里的神灵庇佑,二来可以借这里的神灵之力为你守护你的家宅,不让外面的各种鬼怪阴邪之物来侵扰你的家宅,保护家人的平安和仕途兴旺。”

 

  “那若是没有净宅会怎么样?”

 

  “没有净宅,就是没有给新宅的神灵上供打招呼,冒然搬家时会无意冲撞了神灵,神灵怪罪据说也会招来凶祸。所以很多人本来想借助搬个新宅走走旺运的,结果搬了之后反而更凶,就是因为没有净宅的缘故。不过,如意刚刚说的这些,也都是闲来无事时听的乱七八糟的闲话,夫人您也姑且听听,当不得真的。”

 

  “那姑娘可有听说过,这净宅不成,反被休离之妻的冤魂给纠缠上的?”

 

  “夫人说的,如意听不大懂!”

 

  “姑娘可还记得,前几日我在姑娘这里买过一些银杏叶?”

 

  “当然记得,夫人买的是三龄的银杏叶。怎么,可是那些银杏叶有些不妥?”

 

  “并无不妥!只是姑娘那日说过,这银杏叶是有助于睡眠的,正好我家老爷睡眠不大好,时时被噩梦纠缠,于是我便听姑娘的建议,用那些三龄的银杏叶做了一只枕头。”

 

  “可有效用?”

 

  “起初是有的,可就在昨夜,我家老爷又突发噩梦,而且比以前还要厉害。我心中生疑,就将那枕头给打开了,谁知里头好端端的银杏叶竟变成了菊花。”

 

  “所以,夫人与王老爷今日前来,是要质问如意的了?”刑如意挑眉:“那日夫人可是看的真真切切,如意卖给夫人的的确是银杏叶,可并非什么菊花。”

 

  “如意姑娘误会了!姑娘卖给我的的确是银杏叶,这一点,我与冬春就可以证实。只是,这好端端的银杏叶突然变成了菊花,也着实有些奇怪,听说姑娘日前平息了妯娌村村民中邪一事,恰好我家老爷的噩梦也与那村子有关,所以今日才来此处,冒昧询问。”

 

  “这么说来,王老爷也是中了邪?”

 

  “并非中邪,而是时时不能入眠,即便是勉强入睡,也总要梦见老爷的前妻。”王夫人说着,停顿了下:“慧娘,姑娘可听说过?”

 

(5)

 

  “慧娘?可是妯娌村那个被大火烧死的慧娘!”刑如意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,最后落到王彦行的身上:“莫非这位老爷就是慧娘的相公!哦,我说错了,应该是那位考上了状元,当了大官,就休掉结发妻子,甚至连亲生孩子都不理不问的前相公!”

 

  王彦行脸色越发的难看,却仍是硬着脖子回了句:“算是吧!”

 

  “是就是,不是就不是,王老爷这一句算是吧,又是怎个意思?”

 

  “如意姑娘与那位慧娘是旧日相识吗?”王夫人也听出刑如意话中隐含嘲讽之意,忍不住出声质问起来。

 

  “并非旧日相识!”

 

  “那可是亲属关系?”

 

  “如意与慧娘非亲非故!”刑如意说着,又抬眼轻轻瞟了下那王彦行,补充道:“若是沾亲带故,依照如意的性格,未必会让慧娘受那种委屈。”

 

  “姑娘这话是何意思?”

 

  “没什么意思,只是在妯娌村时,听了慧娘的故事,觉得她有些蠢笨而已。”

 

  “蠢笨?”王夫人挑眉:“姑娘难道不可怜,不同情那慧娘吗?”

 

  “可怜?同情!我为什么要可怜她,要同情她,就因为她无端端被人休离,却还傻子一般的要守着那个贫穷破落的家,以为那个负心之人终有转还之日?那人若是顾念夫妻情谊,就不会轻易做出休妻的举动。况且,人家都已经有了如花美眷,似锦前途,哪里还想的起她一个糟糠之妻。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,慧娘蠢笨就蠢笨在没有看清楚自己的位置,想清楚自己的身份。她一个寻常的农家女,配秀才尚可,配状元郎,可就不妥了。再者,这被休又不是什么难看的事情,负心的是那个男人,应该遭受口诛笔伐的也是那个男人,慧娘她又何错之有,何必固执如斯,最终不仅害了孩子,还害了自己。若我是她,趁着年轻漂亮,还能找个更好的,就算不是状元郎,是个杀猪匠,只要安稳相守,不离不弃也是好的。夫人您说,是与不是?”

 

  王夫人此时有些尴尬,因为刑如意口口声声说的那个男人,正是自家老爷,而她自个儿则是老爷新娶的夫人,但从理论上来说,她又十分认同刑如意的话,虽有些惊世骇俗,不合常理,但听起来却是十分的痛快。

 

  刑如意说完,稍微沉默了会儿,才像是后知后觉想起来她口中的男主人正好站在眼前的一样,赶紧的起身赔礼道歉:“老爷莫要多想,如意我也只是一时口快,说些自个儿心里的想法就是了,并非刻意的指向老爷您!”

 

  王彦行的脸,一阵泛青,一阵泛白,又一阵泛红的,看起来十分精彩。可面对着刑如意刚刚的那一番言论,他纵有状元之才,也无从反驳。眼下心心念念着的全都是慧娘的死,以及自己孩子的死。

 

  “姑娘既去过妯娌村,也平息了妯娌村村民中邪一事,可否将详情告知?”

 

  “王老爷想要问的怕是慧娘之死,以及村民中邪之事可与慧娘有关系对吗?”

 

  “姑娘聪慧,自知彦行之意,还请姑娘告知!”

 

  “我又不是李四娘,也没有她那种嫉恶如仇的脾气,所以王老爷请坐,这故事有点长,您呀,还要与夫人一同听我慢慢讲才是。”

 

  “姑娘不必客气,彦行想要知道的,就是慧娘她死时可有什么心愿未了。我总觉得,慧娘找我,是想要我帮她了却心愿,而非要害我。”


作者/绾紫彤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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