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少女甜甜圈

【如意胭脂铺】第十九话 胭脂媚(上)

侧门也开了,一身新娘装扮的胭脂徐徐而出,在她的手中,还托着一方绣了鸳鸯戏水图样的红盖头。此时,她的眼睛里没有刑如意,也没有常泰,只有坐在灵床上,看着她微笑的左天佑。

 

(1)

 

  月光醒来,一伸手碰落妩媚的胭脂。于是,一朵花的安然撒了满地。

 

  刑如意看着站在跟前的少女,她个子不高,身形单薄,却偏偏穿了一件硕大的男袍。暗青色的的衣衫上,还透着股若有似无的腐尸味。那双眼睛,清冷如斯,纤细而苍白的手指,轻轻指向身后柜台的某一个格子。

 

  “胭脂媚,寻常的胭脂,但胜在颜色好看,用来修饰病容或者过于苍白的脸色都是极好的。”刑如意将那盒胭脂取下,递给少女,同时伸出三根手指:“姑娘若要的话,三文钱!”

 

  少女点点头,从随身携带的布口袋里掏出三枚铜板,递给刑如意。

 

  刑如意看的出来,那只布口袋也是男用的,挂在少女的身上,显得有些突兀。她笑笑,将铜板接过来,径自放在了柜台上。

 

  少女转身要走,刑如意抬着嗓子问了句:“不知姑娘你,如何称呼?”

 

  “胭脂!”少女抬眼,看了看刑如意,说:“胭脂媚的那个胭脂!”

 

  “胭脂!”刑如意看着少女远去的背影,说了句:“这名字,取的还不错。”

 

  “什么还不错?”狐狸掀帘出来,走到刑如意身旁,与她并肩站着,也扫了一眼那少女的背影,说了声:“奇怪!”

 

  “你也瞧出来了?”刑如意抬着眉问,很自然的靠在狐狸身上。

 

  狐狸伸了一根指头,压在刑如意的唇瓣上,说:“不许好奇,不许多管闲事!”

 

  刑如意小小的哼了一声,对着狐狸翻翻白眼。

 

  府衙之内,常泰一脸平静,可平静的表情下藏着的却是有些不满的情绪。

 

  他看着自家大人,问:“为什么?这个盗匪,我已经追赶了数月,眼看着马上就要缉拿归案了。”

 

  “他的活动轨迹和落脚点,你们不都已经掌握了吗?网都撒出去了,至于何时收回来,交给小盛子他们办就好。他们都跟了你这么多年了,你还信不过?大人我都信得过。”

 

  “可是大人——”

 

  “别大人大人的了,大人我也是没办法,这是兵部下的命令,指名道姓一定要你常泰去办,我能有啥办法。我看你呀,也别老揪着那个盗匪不放了,赶紧去把这件事情给办妥了,才是正事。兵部那帮人,咱们可是惹不起。”

 

  大人说着,将一封信函交给常泰:“去吧,把这几位将军带回来!”

 

  天授元年,即公元690年,为镇压内部原眉州刺史徐敬业与唐宗室诸王李冲、李贞等的举兵反叛,抵御外部突厥、吐蕃的进攻,朝廷不得不连年用兵,除了在军事上陷入窘境,这战死的兵士也是越来越多。职位低的,大多就地掩埋,职位稍微高些的,也都是在当地焚化之后,有专人将骨灰送回,至于在京城中有些威望,或者家世显赫者,则会邀请赶尸匠,前去边关,将尸身运回,交给家人厚礼安葬。

 

  常泰此次要协助的任务,就是帮京中几位要员,将他们战死在外的族亲运回。从信函中罗列的名单来看,一共有八人,一人为主将,其余均为副将、参军什么的,职位在军中,也都不算低。

 

  “此行路途遥远,且边关多战事,加之现如今的天气......”

 

  “这些都不用你操心,兵部已经选好了赶尸匠,此时就在城南义庄里等着你,你呀,负责掩护就行。说白了,就是跟着跑一趟,都是些死人,就算生前再怎么辉煌,家世再怎么显赫,也都一了百了,谁会跟这几个死人过不去。”大人说着,又掏出另外一份信函递给常泰:“这是兵部侍郎李大人让我转交给你的第二封密函,到了地方再拆,不要给别人看。”

 

  “是!”常泰接过密函,不再言语。

 

  城南义庄,位于洛阳城外向南十里处,原本是座道观,后来因为观主犯事儿被判了秋斩,从此也就败落了起来。因为道观位于河岸与村落之间,所以那些溺死在河中,以及村中不明原因死亡或者早夭的孩子们,都会被家人暂时被停放在这里,所以渐渐的,这道观也就成了义庄。

 

  常泰赶到义庄时,只看见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女,穿着一套不合身的道服,盘膝而坐,一双清冷的眸子里不带任何感情的瞧着自己。

 

  “常大人!”

 

  “姑娘便是兵部寻来的那位高人?”常泰有些意外。

 

  对于赶尸匠,常泰之前虽未见过,却也有所耳闻。

 

  据称,早些年时,若在潭州神秘的山村小客店投诉,便极有可能看到死尸走路。当天亮之前,小客店前摇摇晃晃地走来一行尸体,尸体都披着宽大的黑色尸布。在这些披着黑色尸布的尸体前,有一个手执铜锣的活人,这个活人,就叫“赶尸匠”。

 

  其实,说是“赶尸匠”,倒不如说是领着尸体走路的“领尸匠”,因为这个活人是一面敲打着手中的小阴锣,一面领着这群尸体往前走的。通常,这些领尸匠都不打灯笼,手中摇着一个摄魂铃,让夜行人避开,顺便通知有狗的人家把狗都关起来。

 

  据说,猫狗惊尸,是真是假,就不得而知。

 

  常泰还听说,要学这一行的,必须具备两个条件:一是胆子大,二是身体好。还有说,这学赶尸匠的,基本都是相貌丑陋的男子。男子阳气足,可挡阴邪,相貌丑陋,可震恶鬼。但眼前这位高人,虽穿着一身男士道袍,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女,且身形单薄,容貌秀丽。

 

  一身道袍的少女,听见常泰询问,便低下头去,轻轻的说了句:“大人唤我胭脂就好。”

 

  常泰轻咳了声,见天色也不早了,于是说了声:“胭脂,我们上路吧。”

 

  “是!”胭脂说着,起身,宽大的布口袋里传来金属物碰撞的声音。

 

  常泰看了看胭脂半藏在袖口中的手,心里想着,那布袋子里搁着的应该就是传闻中的摄魂铃、小阴锣吧。

 

  因为对方是个少女,所以常泰走后,让胭脂走前,这样行起路来,也好照应。可让常泰没有料到的是,胭脂虽然瘦小,脚程却是一点不慢。无论是骑马赶路,还是步行翻山,都如履平地,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变过。

 

  半个月后,在他们途径一个名叫坟庄的村子时,出了意外。

 

  当时,已是深夜,道路崎岖,不太好走,加之前一天时,这里刚刚下过小雨,空气潮湿,路面泥泞,所以每走一步,都要比往日消耗更多的力气。走着,走着,胭脂忽然停了下来,指着前方说:“鬼火!”

 

  常泰顺着胭脂手指的方向看,果然,在不远处的地方有一团团蓝盈盈的火。常泰是捕快,查案追凶时,也经过不少乱葬岗一类的地方,加上平时没少听刑如意唠叨,对于这鬼火也有几分了解。所谓的鬼火,并非是鬼怪喷出的火,而是白骨腐烂时产生的磷火。

 

  再看胭脂的神色,似乎也只是提醒,并非害怕,常泰轻嗯了声,表示自个儿也看见了,多余话的却并没有说。

 

  胭脂继续道:“那个地方是个坟头,东边埋的是位老人,寿寝正终,西边埋的是位夫人,身首异处。”

 

  常泰听见胭脂说身首异处那几个字时,脸上的肉不自觉的跳了一下。就在这个时候,他忽地又听见了一声猫叫,紧跟着那团蓝盈盈的鬼火闪烁了几下,灭了。

 

  胭脂转身,看着常泰的眼睛,问他:“你听说过猫惊尸吗?”

 

“那是什么?”常泰反问,眼角的余光不自觉的扫向西边的坟墓。因为天黑,且星光黯淡,所以他看不清楚那坟的具体情形,只瞧得出,那坟似乎是没有坟头的。

 

  胭脂没有正面回答常泰,而是语速均匀的讲起一个故事来:“三年前,朝廷在桃花店修水库,当时正值夏季,天气炎热,工地上一个男子趁着看守人员午睡时到水库中清洗溺亡。因他是溺死的,且死时面部表情扭曲,看起来十分可怖,所以按照当地人的规矩,是不能够正是下葬的。

 

  晚上,男子的家人在路上搭起了一个简单的草棚子,卸掉了男子生前居住房屋的木门,铺了一些干净稻草,就将他放了上去。按照风水先生说的,家人又在男子身上盖上了一层草席,只留下了男子的发髻和双脚在外头。男子上有一位老母,下有妻儿,当夜婆媳二人再加上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,守在一旁,哭哭泣泣。子时刚过,就刮起一阵怪风,那风竟将草席给吹偏了,露出男子的脸来。妻子想起风水先生临走时交代过的话,匆忙上前,想要将草席拉好,却看见丈夫的眼睛是睁着的。

 

  就在这个时候,婆婆听见了一声猫叫,低头一看,原来是一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野猫,正卧在门板下头,两只眼睛绿幽幽的盯着婆婆看。婆婆刚想尖叫,野猫就叫着扑了上来,一嘴咬住了婆婆的喉咙。也亏得那婆婆机灵,在被野猫咬住喉咙的瞬间,将小孙子推开。

 

  儿媳妇见状,也顾不得什么,忙将孩子抱起,往后退了几步,眼神恐惧的盯着眼前发生的一幕,脑子里却想起了幼年听过的三个字:猫惊尸!

 

  就在这个时候,那尸体猛然的坐了起来,眼皮上翻,只露出眼白,然后死死的盯着自个儿的妻子和孩子,嘴角微微上扬,划出一抹奇怪的笑来。婆婆终于没了气息,野猫心满意足的松开嘴,舔弄着还沾着血迹的唇瓣,绿幽幽的眼睛,也对准了母子二人......

 

(2)

 

  所谓猫惊尸,在乡下地方也叫做尸变,但这种情况极难形成,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才可能出现一次。

 

  当死去的夫君和吃人的猫一起对准自己时,妻子感觉到了一种大难临头的绝望。她可以死,但她的孩子不可以。于是,她一边抱着孩子,一边快速的抄起之前用来打扫的扫帚,先是朝着野猫打过去。野猫“喵呜”的叫了声,躲开了。紧跟着,她又去打自个儿的夫君,可终究还是下不去手。扫帚打到男子胸前,被男子抱住,在原地蹦跳了两下了,竟跌倒在地,动也不动了。

 

  声响惊动了街坊四邻,大家急匆匆的赶来,看见现场的情况,均是头皮一阵发麻。一位老先生,稍微懂点,他吩咐几个年轻力状的小伙子,将男子重新搬回门板上,并告诉男人的妻子,一定要在正午阳气最盛时,将男子下葬。至于男子的母亲,也就是那个被野猫咬死的婆婆,则要求当夜焚烧,于第二日正午一起下葬。”

 

  类似的说法,常泰也曾听过,但此时,他更感兴趣的是那只咬死人的野猫。

 

  胭脂看了看他,说:“不见了,没有人知道那只野猫去了哪里?”

 

  “那这猫惊尸与前面的坟头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常泰问着,隐隐的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凉意。

 

  “因为那位夫人,就是猫惊尸!”胭脂一字一句的说着,手再次指向了那个坟头,只不过这次指着的是那名夫人的坟。常泰看见,没有坟头的头顶上,窝着一只猫,两只眼睛绿幽幽的盯着他们看。

 

  如果只是一只猫,常泰不怕,他毕竟是捕快,除了一身正气之外,还有一身的戾气。所谓妖鬼怕恶人,就他手中那把沾血的长剑,比起刽子手看人头颅的大刀也毫不逊色。但眼下,他看见不光是一只猫,而是一个长着猫头人身的怪物。

 

  那个怪物张开猫嘴,发出叫春一样的声音,手脚却以奇怪的姿势,爬了过来。

 

  常泰神情戒备,将胭脂挡在自个儿身后。胭脂看一眼,也没有反对,只是将手伸进布袋子里,默默的掏出一个手摇铃铛来。

 

  那怪物左右晃了晃脑袋,眼睛盯着胭脂手中的铃铛,往后退了小半步,跟着身子一纵,却朝着常泰他们快速的扑过来。

 

  “喵呜~”

 

  怪物叫了一声,双手死死抱住常泰,猫头却从他的颈部绕过,想要去咬胭脂。

 

  这怪物的力气极大,浑身上下又带着一股刚刚从泥土里爬出来的腐尸味道,甚至还有部分的蛆虫在那里爬来爬去。常泰担心胭脂的安危,却又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。

 

  “攻击她的下盘,这东西,除了脑袋,剩下的也不过是一具烂尸。”胭脂说着,将铃铛举到怪物那双猫眼前,轻轻的摇了一下。

 

  常泰瞅准机会,抬脚照着怪物的右腿一踢,怪物站立不稳,竟超前扑去。常泰借势,将怪物的双手掰开,闪到一旁。那怪物,竟也不差,在身体跌倒的瞬间,居然还想着去咬胭脂的脖子,只可惜,她终究只有一个猫头可以用,胭脂冷眼冷面的稍稍往后退了半步,手中的铃铛又跟着摇了一下。

 

  那怪物似感觉到了某种痛苦,张开嘴,又发出“喵呜”的一声叫,猫头拼命的往前伸,似要从身体里挣扎出来。胭脂眼色一变,对着常泰说了声:“它想逃!”

 

  “逃?”常泰不明所以,只是看着躺在地上的东西。女人身子,猫儿头,说不出的怪异。

 

  “那头不是她的,是猫惊尸之后,被愚钝的村民给砍下的。你看看那脖颈处,切口极为不平,一看用的就是家中切菜的那种笨刀。下葬之后,这猫儿循着味道钻进了坟中,却被这惊了的尸体当做自己的头颅,硬生生的给按了回去,所以才变成这种半猫半人的怪物。”

 

  常泰头一回听说这样的事情,只看着那个怪物,一时半会儿难以接受。

 

  胭脂却似看惯了一般,指着地上的怪物说:“将她的猫头砍下来,就好了!”

 

  常泰看胭脂不似在开玩笑,就抽出随身佩戴的长剑,利落的砍了下去。

 

  咕噜噜,猫头滚到一旁,女人的身体则安静的躺着,不动了。

 

  胭脂弯腰下去,捏着猫耳朵,将猫头拎了起来,看了眼不远处的坟包说了句:“村子应该距离这里不远。”

 

  常泰轻嗯了声,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女尸:“这个要怎么办?”

 

  “留着吧,天亮之后,会有村民来处理的。”

 

  胭脂说完,拎着猫头,先走了。

 

  常泰看了眼地上没有头的女尸,心里想着,若是明早起来,被不知情的村民看见,不知道会不会生出些别的事情来。但这想法也是一转而过,紧跟着胭脂的脚步,入了村。

 

  胭脂一身道袍,常泰却是一身便服,这样的组合,进到村里,难免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,尤其胭脂还拎着那个猫头,直接找到了族长家里。常泰问胭脂,是如何找到族长家的。胭脂头也没抬,只说了句:“看房子!”然后,常泰就懂了。如此穷乡僻壤的地方,也只有族长这样的身份,也能居住村中最好的房舍。况且,宗祠与别的地方,还是有些不同的。

 

  在门外叩打了三声,族长披着件衣裳出来了,看年龄,约莫五十出头,头发与胡须与是全白的。神情有些疲惫,看见胭脂与常泰,原本想要依照惯例,问上两句,可目光对上胭脂拎在手中的猫头,嘴唇上下轻碰,又出门来,看了看左右,对着他们二人说了句:“进来吧!”

 

  常泰觉得老头的行为怪异,尤其刚刚的那些动作,简直就像是匪头们在接头的一样。可胭脂已经拎着猫头进去了,常泰也只能跟着进去。

 

  族长关了门,一路将他们领进房中,才看着胭脂的眼睛问道:“山上可是出了事?”

 

  第一句话,既没有问二人的身份,更没有问二人的来意,却直接了当的问山上可是出了事情。胭脂点点头,将猫头搁在桌案上,那两只猫眼睛,居然还是滴溜溜能转的。

 

  族长一阵心惊,错过眼去,这才又问了第一句话:“不知两位打何处来,到何处去,又是如何碰上这邪物的。”

 

  “京师捕快常泰!”常泰说着,掏出一枚牌子来,这是京师捕快们随身佩戴的身份名牌,族长虽没有见过,但从牌子的做工,以及牌头雕刻的花纹来看,都是十分贵气的。

 

  “原来是京城里头来的常大人,那么这位姑娘是——”

 

  “胭脂!”常泰刚想开口为族长介绍,胭脂自个儿反而先报了姓名,只是单单就报了姓名,别的话,什么都没说。

 

  族长哦了一声,没有追问,常泰这里自然也不需要额外的去做什么解释,只问起了山上那名女尸以及这猫头的事情。

 

  族长常叹了口气,请二人坐下,这才开口说道:“自从王冲这媳妇下地,我就老觉得这心里不踏实,你们想想看,好端端的一个人,就算死了,你也不能让人家身首异处啊?这就是当了鬼,只怕也是有怨气的。看见你们,再看见胭脂姑娘手里拎的这个猫头,我就知道,山上啊,肯定是闹了事情,只是咱们运气好,碰见了两位,这才不至于让王家祸害了咱们整个庄子。”

 

  “你说那女尸是王冲家的媳妇?”

 

  “可不是嘛,别说这女尸,就是这猫都是王冲家的。作孽啊,真是作孽啊!”族长不停的捶打着桌案,那猫眼睛,滴溜溜的转了一圈,最后阴森森的落在了族长脸上。族长一惊,忙又将手放了下去,身子微微侧着,躲开猫眼的注视,说:“这事儿,说起来,也是咱们王氏家族的丑事,算是家族不幸,家族不幸啊。”

 

  “究竟是怎么回事儿?”

 

  “唉!”族长捶手,常叹一声,说:“说起来,这件事都怨王冲那个不争气的爹。王家世代都是土大夫,大人你别看,这土大夫到了你们京城那种大地方不算是个啥,可在咱们这穷乡僻壤的,都跟半个神仙差不多。这庄子里,不管大病小病,男人受伤,女人生产,都离不了王冲家。王冲爹专管看病,王冲娘是稳婆,所以就连我这族长,都要高看他们几眼,谁叫咱也有求着人家的时候呢?

 

  王冲十六岁那年说的亲,媳妇是隔壁庄子的,人叫水灵,长得那也是一个水灵灵。入门不到一年,就给王家添了个大胖小子,第二年又添了一个姑娘,可谓是有儿有女,福喜临门。王冲爹也不藏私,把自己的那点儿本事,全都教给了王冲。平日里,王冲爹在庄子里给人看病,这王冲呢,腿脚勤快,就走村串户去看。加上这孩子上进,三不五时的还要去大地方的去学一些本事,王冲爹也支持。

 

  从表面上来看,这王家可谓是人丁兴旺,和睦的紧。可您不知道,这王冲爹啥都好,就一点不好,喜欢祸害小姑娘,小媳妇儿什么的,但也只是偶尔动动手,没闹出过什么大事儿。庄子里人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也都过去了。可谁都没想到,这老东西,居然把这歪头歪脑动到自个儿媳妇身上了。”

 

  常泰脸色一变,显然也没有料到,这女尸背后还有这样的隐情。

 

  胭脂盯着桌案上的那只猫,眼神依旧清冷如斯,看不出心中有何变化。

 

(3)

 

  门外忽然起了风,阴嗖嗖的,族长扯了扯外衣,看了眼飘忽的灯烛,继续讲了起来。

 

  “那天早上,王冲娘去邻村帮人接生,到了快中午时才回来,一进门,就看见儿媳妇衣衫不整的从厢房里跑出来。王冲娘进去一看,这王冲爹还在儿子媳妇的床上躺着,那被褥凌乱,撕碎的衣裳都还在地上,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。王冲娘虽知道这肯定是自个儿的老头祸害了儿媳妇,成亲几十年了,还能不知道自己枕边人是个啥东西。

 

  可怒从心起的她,一股脑都埋怨到自个儿媳妇身上,当下就追出去,拉住了跑到门口的儿媳妇,啪啪就是两个耳光。这一边打,还一边骂,说人家是什么狐狸精,家门不幸,娶了个勾搭自个儿公公的儿媳妇回来。还说人家跑什么跑,衣裳都烂成这样了,难不成出去让别的男人再多瞅两眼。总之,这王冲娘也是个厉害的角色,什么难听的,不该说的话都说了。

 

  这王冲媳妇,也是个犟脾气,先是受了公公的欺凌,又被婆婆这么打骂,竟一头撞在了门柱上,死了。王冲婆婆急了,要知道,这儿媳妇家里也是有人的,兄弟表兄弟,粗略数一数,就得十来个人。担心被儿媳妇家里听见消息寻过来,就给制造了个意外的现场,还把外头正在给人看病,不知情的儿子王冲给唤了回来,说是儿媳妇错把家里灭老鼠的耗子药给吃了,王冲爹发现的晚,也没给救过来。

 

  外人只知道王冲家里和睦,再说也都没料到这公公居然会打儿媳妇的主意,看那王冲媳妇的确口吐白沫的,也就信了。可王冲爹娘心里发虚,就寻了个理由,将儿媳妇的尸体停在了一间不常用的屋子里,王冲则按照他爹说的,去城里买上好的棺木去了。

 

  到了下午,儿媳妇的娘家人也都来了,王冲爹就领着人进了那间房子。说实话,王家的屋子都不小,就是给儿媳妇做灵堂的那间,也十分的宽敞。娘家人心疼自个儿的闺女,就说晚上要守在这里,还让王冲爹和王冲娘也都守着。王冲爹娘心虚啊,也不敢说不答应,就让人在房中支了些临时休息的木板床。熬着熬着,就都睡着了。

 

  到了半夜,这王冲媳妇的大哥,迷迷糊糊的听见床上沙沙的有声音,急忙睁开眼,只见这灵床前的烛火,照耀的非常明亮,妹妹已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。这大哥原本以为,妹妹这是活了,正想要喊呢,就见妹妹姿势僵硬的下了床,慢慢走到她公公跟前。她脸色发白,在烛光的映照下,泛着一股子说不清楚的颜色儿。大哥只见妹妹弯腰靠近公公,然后朝着他轻轻的吹了一口气。那王冲爹,脑袋一歪,七窍里竟流出血来。大哥又惊又怕,赶紧趴着,连身都不敢起。

 

  所幸的是,这妹妹也就只吹了王冲爹,也就是她公公一个人。妹妹返回时,经过他跟前,他隐约能够听见妹妹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吭吭声,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儿一样。可他害怕,不敢抬头,只趴着眯眼偷看,却见妹妹已经像开始一样,僵硬的躺着了。

 

  看看天色,才刚过了子时,大哥担心后半夜妹妹又从床上爬起来,就悄悄的用脚踩了踩其他人,用手捂着他们的嘴巴,一个个给带了出来。妹妹的公公已经死了,妹夫进城买棺木还没有回来,当哥哥的又觉得妹妹刚刚的情形有些古怪,就找了妹妹的婆婆,也就是王冲他娘过来询问。

 

  王冲娘,再强悍,也是个心里发虚的妇人,听见儿媳妇大哥那一番描述,再看看王冲爹的死像,哪里还绷得住,嘴巴一松,把真相全给说了出来。还说这是儿媳妇死不瞑目,回来寻仇了。

 

  至于儿媳妇的嗓子,王冲娘也没隐瞒,说王冲爹担心这儿媳妇死了,到阴曹地府胡乱说话,就用药给堵了嗓子,说让儿媳妇变成鬼,也有口难言。”

 

  “难不成,那儿媳妇的娘家人就这么放过了王冲一家?”

 

  “哪能呢?这娘家大哥,当即就要挥拳打死妹妹的婆婆。可表兄弟里有两个是秀才,说这事儿还要等官府里的人来判。娘家人虽气,却也只能将这婆婆五花大绑,就等天亮之后,给送到衙门。谁知,这人才绑起来,就听见屋里的灵床有响声,这妹妹动作僵硬的竟然从屋子里走出来了,而且肩头上还卧着一直眼睛发绿的猫。

 

  就算是娘家哥哥,也没见过这种情形啊,也不知道谁先喊的,反正七手八脚的拉开门栓就跑了出来。这娘家大哥,临跑也没忘记妹妹的那两个孩子,也将孩子抱了出来,至于王冲娘,原本就恨,这个节骨眼的,自然也就没人管她。

 

  再后来,庄子里的人也都给惊醒,大家伙儿不明真相,也都跟着跑,一直跑到了东郊的道观。那道观,是早些年建的,里头就只有一老一小两个道士,平时也会出来做做道场什么的。估摸着,那个时候,大家伙儿心里也就指望着这两个道士能给消灾去厄。

 

  道观的门是给敲开了,可那小道士愣是把着门,不让大家伙儿进去。转眼间,那王冲媳妇,也就是水灵已经到了,离最近的那个村民也就一尺多,大家又惊又怕,就四处躲啊。小道士指了指道观旁边的一棵白杨树,于是那个村民就以白杨树为遮掩,跟水灵转圈圈。水灵向右他就向左,水灵向左她就向右,转了几圈之后,水灵好像发怒了,但也都疲倦了,面朝着那颗白杨树,一动不动。

 

  就在这个时候,那老道士拿着一柄桃木剑就飞了出来了,二话没说,直接将水灵的头给砍下,然后一脚给踢飞了。水灵呢,也就是王冲媳妇,双手往前一伸,抱着树干就僵硬了。

 

  这个时候,大家才注意到,那只原本卧在王冲媳妇肩膀上的猫,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到了树上,正用两只眼睛,绿幽幽的盯着大家。可那会儿心乱,谁也没往猫身上去想,我也是后来回来,脑海里老是浮现那两只猫眼,才觉得阴森森的,总要出事儿。

 

  天亮之后,这王冲买棺木也回来了。水灵的娘家哥哥们也去衙门报了官,可王冲爹已经死了,王冲娘被绑在院子里,虽然没死,也就剩下一口气。县官老爷来验尸,那仵作先生看见水灵的尸体差点就炸了,嚷嚷着要回去。可王冲不肯啊,自己媳妇死的不明不白,一夜之间还多了这么些风言风语的,他心里不自在,愣是跪在地上求那仵作先生给检验的。

 

  仵作先生没法拒绝,只能给验了。当然,咱们都没进去,就王冲在跟前儿。说是水灵身上,全都是抓伤跟那种挤压的伤痕,一看就没少被折磨,从而也验证了王冲娘的猜测,这水灵啊,是被王冲爹强迫着给欺负的。在水灵那断开的脖颈里,也发现了药物残留,就是那种能致人聋哑的药,是死后才给灌进去的。水灵的手,像钩子一样并排卷着,指甲都刺进皮肉里去了,仵作先生找了好几个壮劳力才给拨开。据说,在水灵的指甲缝隙还发现了王冲爹衣裳的碎片。哎!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!”

 

  “那后来呢?”

 

  “依照衙门的规矩,将王冲娘给带了回去,可她顶多也就算是个逼死儿媳妇,判的不重。只是这王冲娘,原本就被惊吓的一条命去了大半,没等府衙里宣判完呢,就咽了气。只两日时间,爹、娘、媳妇都死了,王冲心里再难过,也要处理后事,大家伙儿也都同情他,毕竟王冲这孩子还是好的,也张罗着让道观里的那一老一小过来给做个法事,去去这庄子里的晦气。临下葬时,王冲想要把媳妇的头给找回来,可那老道不让,说是头给按上了,王冲媳妇怕是要成邪物。王冲心疼,可也没辙,只能让人扎了个纸糊的脑袋,勉强给下了葬。

 

  下葬那天,咱们虽然没有看见那只猫,可隐隐约约的听见了猫叫春的声音。心里害怕,草草掩埋了就赶紧回来。王冲惦记着孩子,也不想回家,怕睹物思人,心里难受,就去了水灵的娘家,娘家人知道这事儿怨不得王冲,虽心里也埋怨他,可终究还是接纳了。

 

  虽然这事情是给解决了,可我心里总不踏实,总觉得还要出事。你们瞧瞧我这衣裳,几乎就没脱,我就担心,这水灵怨气没消,还有那只猫——”族长说着,看了眼桌案上的猫头,将剩余的那半句话给吞了下去。

 

  胭脂看了看外头的天色,东方已隐隐显出白色来。她用手戳了戳那猫头,说了句:“那道观里的道士,说的也没错,一旦这头给按上了,水灵势必成妖邪,可若是不按上,她也会变成妖邪。这猫,就是她的另外一条命。”

 

  “那可如何是好?”族长来回的搓着手:“如今王冲的爹娘都死了,王冲也搬到了水灵娘家去住,难不成,要让咱们庄子里的无辜人来承受水灵的这些怨气?咱们冤不冤啊!”

 

  “要解决这些事情也简单!”胭脂说着将猫头拎了起来,“天亮之后,你们就去把水灵的头给寻回来,连同她的尸身与这猫头一块焚化,之后再用石灰粉铺满整个墓穴,以墨线环绕棺木重新进行安葬。另外,找个师傅,扎两个稻草人,分别写上王冲爹娘的生辰八字。记得,这稻草人必须是跪着的,然后待封穴之后,烧掉,也算是化解了水灵的怨气。另外,要找一只黑狗,用这黑狗血喷洒四周,尤其是坟墓附近。要知道,这猫是有九条命的,但黑狗驱邪,加上这水灵的尸身没有了,这猫就算想要生事,也无能为力。”

 

  “如此,就能消停了?”族长担忧的问。

 

  胭脂点点头,将猫头递给族长:“按照我说的做,可保你们庄子百年平安,至于百年之后,一切都要看定数,如果民风纯善,自能化解厄运。”

 

  “我知道,我知道,胭脂姑娘这话的意思,粗略的理解起来,就是好人有好报。让咱们庄子里的人,都做善良的好人。”

 

  胭脂看了族长一眼,虽没有说话。

 

(4)

 

  山顶上,刑如意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无头女尸,终究还是没忍住,用手将她断颈处的污秽清理了一下。

 

  身后的鬼魂飘飘忽忽,若隐若现,依稀就是眼前这副女尸的模样。看见刑如意的举动,她轻轻往前飘了一些,眼神复杂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尸,静默许久之后,才叹了口气。

 

  “后悔了?”刑如意问,言语也是平淡的。

 

  “嗯。”鬼魂低应了一声,看着东方即将升起的太阳,说:“死了之后,我才真正懂得我娘说过的一句话。”

 

  “什么话?”

 

  “好死不如赖活着!”水灵说着,眺望了一下不远处的村庄:“我死了,倒是一了百了,只可怜我那两个孩子,从此往后再也没有娘亲疼着了。”

 

  “想去看看他们吗?好歹走的也能安心些。”

 

  “我能吗?”鬼魂眼中显出一丝光亮。

 

  “头七,也该回魂了。”刑如意抓起一把干草,遮住女尸断裂的头颈部分。

 

  水灵是自杀的,自杀的人,在其自然寿命终了之前不能投胎。在自杀时的岁数到寿命终了之间的这一段时间内,自杀者要在阴间不断重复自杀的过程,非常痛苦。可这也是冥府的规矩,生者本就不易,若给了你生命,你还不好好的珍惜,随意舍弃,不加以惩罚,怎么能够彰显公理。

 

  族长担心上山再生什么异变,想要胭脂和常泰与他们一起,胭脂拒绝了。常泰虽有心帮忙,可瞧着胭脂的神色,似乎并不想他参与村中的事情,再想想水灵的事情,也觉得自己一个外人参与进去不大合适,就委婉的推辞掉了。族长虽哀声叹气了一番,却也没有勉强,简单的用过早饭之后,就让一个小伙子,领着他们出了村。

 

  出村的路是另外一条,小伙子说,这是村里的规矩,若是遇见了晦气的事情,是万万不能再回去触霉头的。

 

  胭脂和常泰倒是无所谓,反正路是好路,至少要比昨夜上山的那一条好走的多。

 

  经过昨夜的事情,胭脂与常泰之前的对话也多了起来,虽然大多数的时候,都是常泰在问,胭脂在答。

 

  “胭脂姑娘,为何想起做这赶尸匠来了?”

 

  “没什么,自小就跟着看,长大也就会了。”

 

  “胭脂姑娘做这一行多久了?”

 

  “没几年。”

 

  “我听说,赶尸匠是可以操控尸体的,胭脂姑娘既有这种本事,为何不帮朝廷,那样的话,也能少牺牲些性命。”

 

  胭脂听见这话,回头看了常泰一眼,说:“我只会控制他们走动,去打仗也只能当肉盾,况且活人的命需要珍惜,死人的身体也需要珍惜。”

 

  “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是常泰说错了。”常泰拱手,算是道歉。胭脂轻扫了她一眼,没有再说话。

 

  出了村庄,一路便多是官道,快马加鞭,也只用了月余就到了边关。常泰清点了一下,的确如信函上所说,是八人,而且经过身份文牒等信息核对,也确认就是眼前的八具尸体。只是,常泰没有想到,在如此炎热的气候里,这八具尸身,竟然保存完好。

 

  胭脂依照官阶顺序,将这八人排成一队,见常泰蹙眉沉思,便知他心中所想,于是道:“大人可是想,为何这八具尸身,停了近两个月竟没有腐坏?”

 

  常泰点点头。

 

  胭脂淡然的勾了勾唇角,指了指那八具尸身上的黄符:“其实,这也没什么可稀奇的,民间多高人,通常也会有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。行军打仗,难免死人,若是不采取一些法子,尸体腐烂,就会引发瘟疫,到时候,不用敌人来攻击,自己就已经死的七七八八了。所以这军中,也是藏有高人的。”

 

  胭脂说着,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医帐。常泰这才留心到,原来这军中的大帐上,也都贴着类似的黄符。

 

  “放心吧,等我们走了,这些黄符就会被揭了。”胭脂说着,走到一具尸身前,将他略微褶皱的衣衫仔仔细细的整理了一下,又将他露在外头的手,轻轻推回了宽大的衣袖中。

 

  因为回程的路,需要赶尸,所以走的也比往常更慢。通常,胭脂走在最前头,时不时的摇下手中的铃铛,常泰走在最后,耳朵里,除了清脆的铃铛声,就是尸体蹦跳时摩擦地面的那种声音。

 

  从七月,一直走到了十月末,终于将这些死亡将领中的七个送回了他们各自的家中,而今晚这个,也是最后一个。

 

  常泰看了看花名册,这最后一名将军,名唤左天佑,是高宗初年骠骑大将军左权的孙子,因家道中落,如今在朝中已没有什么名望和权势。留下的,也只有早年朝廷赏赐的一座将军府邸,因无人照看,如今也显得破落了。

 

  清幽的月光照在落魄的将军府,门口的那两座石狮子,在夜黑里睁着眼睛,似乎是在等待主人归来。趁着胭脂敲门的功夫,常泰打开了临行前大人交给他的第二封密函。

 

  密函上说,让他从左天佑的身上,取回一样东西,至于那东西是什么?密函中并未提及,之所在拿到东西之后,除掉赶尸人。

 

  将军府的门开了,开门的是一位满头白发的老者,看到胭脂时略微愣了愣,可将目光移到胭脂背后那个站着的熟悉的人身上时,瞬间老泪纵横。他脚步踉跄的从门内走出,然后“噗通”一声跪在了左天佑跟前,沙哑着唤了声:“小将军,都是老奴不好,是老奴害了您的性命啊!”

 

  听见这话,常泰的额角轻轻的跳了一跳。再看胭脂,脸色虽无什么变化,口吻却轻柔了许多。

 

  “老伯,左将军他走的累了,您老还是让他先回家休息吧!”

 

  老人一边擦着眼泪,一边起身,将胭脂和常泰都迎了进去。灵堂是早就预备好的,一应俱全,看得出,老人也是尽了心去办的。胭脂领着左天佑,以铃铛驱使,让他慢慢的躺在了灵床上,跟着揭去了他额间的黄符。

 

  在黄符之下,有一个黑漆漆的洞,常泰虽不领兵打仗,却也明白,这样的洞,只有弓箭才能够射出。

 

  按说,战场交锋,死伤在所难免,可这左天佑的伤,让人看了总觉得奇怪。老人端了水盆过来,静心的帮左天佑清洗,整个过程也没有避讳。

 

  左天佑的手腕、手臂上均有被捆绑束缚的痕迹,后背上则有鞭痕,而且是不断重叠交加的,这样的伤,似乎只有被敌军俘获之后,才能够造成。额间那一箭,显然是致命伤,联想起临行前大人交给他的那封兵部密函,常泰隐隐觉得这里头有事,且还不是一件小事。

 

  随着左天佑身上的伤口曝露,胭脂的表情也变得越发难看起来,眼神也更加的冰冷。终于,在老者清洗到额间那个伤口时,胭脂她转身出去了。常泰随后,看着她柔弱的背影,问了句:“左将军他,应该不是战死的吧?”

 

  “大人可知左家的事情?”胭脂略微抬头,看着不远处落魄的景致:“老将军左权,领兵数十年,可谓战功赫赫,但不管是在兵部,还是在后世的史书上,都不会看到他的名字。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?”

 

  “为什么?”常泰依着胭脂的话去问。

 

  “因为他最后一次出征,领的是当时的皇后,如今圣后娘娘的懿旨。可那一去,生死不明。左家的人去问,不仅没有得到答案,反而落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。原本,是要株连九族的,可圣后娘娘开恩,居然留下了左天佑这一丝血脉,但责令他终身不得入仕途。

 

  到了左天佑十四岁那年,朝廷又突然降下恩旨,说圣后开恩,允许他承袭祖制,且破格提升,将他从京城驱赶到了边关。与其说是降恩,倒不如说是让他去战场上送死。只可惜,左天佑的命,远比圣后想象中的硬,他经过了数千次大大小小的战争,从一个小兵一步步做到了将军,且无意中还得知了当年祖父失踪,左家被灭门的真相。”

 

  常泰心中一凉,他自然知道,胭脂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思。圣后的铁腕,盛唐中人,有谁不知,有谁不晓。想来,那左天佑浑身上下的伤口,也一定不是敌人给的。

 

  “所谓伴君如伴虎,这跟皇宫和皇权扯上的人和事,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。只是,胭脂姑娘一个局外人,为何竟知这里头的详情?”

 

  “人过留影,水过留痕,这世间又能有什么秘密是长久的。”胭脂转身看着常泰:“比如常大人你,与胭脂朝夕相处了数月,心中不也藏有跟胭脂有关的秘密吗?”

 

  常泰一愣,右手不自觉的握住了长剑。

 

  “常大人不会无缘无故的跟着胭脂跑这一趟,依照大人的身份,此行肯定是带有任务的。不知,大人的任务可是这个?”胭脂说着,掏出一个小瓷瓶,又从瓶子中,掏出了一卷纸。


作者/绾紫彤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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